文 | 刘新昌

　　前些日子，父亲的老毛病又犯了，每天需到镇医院打点滴消炎。

　　老家地处偏僻山区，与镇上相距四公里，没有公交车，80多岁的父亲，腿脚不好，每天来回走十几里山路，很费劲，周五下班后，我们立刻开车回去，方便接送父亲往返医院。

　　周六上午，刚起床，李娭毑就来了，她家住村前，我家在村后，李娭毑老伴走得早，好不容易把四个儿女拉扯大，但因生计问题，都去广州务工了，儿女们挣了钱，在老家修了栋非常气派的小别墅，平常就李娭毑一个人住，只有过年，儿女们才能回家和她团聚几天。

　　李娭毑和我们聊了些家长里短后，忽然暗自神伤地说想回一趟娘家，去看看年事已高的兄长，以及给自己的父母上上坟。李娭毑娘家离村里并不远，20多公里，但山道弯弯，靠步行，一个老娭毑也许花上一整天也未必能够达到。父母亲非常理解李娭毑的意思，让我开车先送李娭毑回娘家。

　　听说我愿意送她回娘家，李娭毑开心地回家捉了两只鸡，摘了一筐桃，就匆匆上路了。她在娘家一刻也没闲着，先去给父母扫墓，然后去几个亲戚家聊家常，最后在兄长家吃了餐饭就回村了。回村后，非要抓只自己养的鸭子给我，我趁她没注意，将鸭子放回了鸭舍里。

　　下午送父亲去医院，打完点滴回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月亮升起来了，银色的清辉洒在院落里，疏影斑驳。下车后，感到饥肠辘辘，看见母亲坐在月光下等我们，问母亲为何不开灯，母亲说：“屋里热，本想将客厅和卧室的空调都开了，好让你们回来凉快点，可不知为何就跳闸了。”我知道，这是家里电线老化，负荷一大就跳闸，正准备起身回屋复闸，母亲说：“先别去弄电闸，饿了吧？就着月光，先吃饭吧。”

　　“就着月光？哦，听上去还挺浪漫的。”我真没想到母亲会讲出这么有情意的话，翘起大拇指夸母亲。

　　“80多岁的老太婆懂什么浪漫？这只是你妈的生活经验罢了。”父亲抢白。

　　“这叫聊借月当灯！”母亲没好气地冲父亲说，“怎么，我就不能浪漫？”边说，母亲已经将餐桌搬到院子里了，饭菜也上桌了，于是三个人坐下来，就着月光，边吃边聊。

　　父亲说：“你小时候淘气，让你放牛，你却去掏鸟窝，牛偷吃了汤家冲姑爷爷家一丘刚插好秧苗的田，你哭着回家，告诉我牛被牵走了。记得那晚也是这样大月亮的夜晚，我和你大哥、大姐，三人连夜将姑爷爷家那块田重新插上秧苗，才把牛牵回来……那一年，因为补了姑爷爷家的秧苗，咱们家一丘田没插上秧，秋天少收几百斤谷子，还记得吗？”

　　我赧然一笑，没想到这么久的事，父亲还记得清清楚楚。

　　“老头子不懂味，尽提些不愉快的事，那些年，你在孙家冲种西瓜，哪年不是新昌去帮你守西瓜（当年西瓜金贵，是我们一家主要的经济来源之一，我家五兄妹上学的费用大部分靠卖西瓜），有月亮的夜晚，你还逼着他拿着书去读，要不是这样，他的眼睛会近视吗？”母亲为我抱不平。

　　其实，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因没有电，有月亮的夜晚就显得特别珍贵，孩子们在月光下唱歌跳舞捉迷藏，夏天的时候，还能结伴去溪边捉萤火虫、捞鱼、抓螃蟹、钓黄鳝，玩累了，就回家缠着父母亲讲故事。记得30多年前的一个夏夜，父母亲在院子里乘凉，我躺在凉椅上，昏昏欲睡时，在省城读大学的大哥披着一身月色回到家，他从背包里掏出一盒蛋糕分给大家，这是我第一次吃蛋糕，那种松软香糯的味道，至今记忆犹新。

　　吃完饭后，我一直在想，等我回到长沙了，也要选择一个有月亮的夜晚，学着母亲的样子，带着妻儿，走出房间，聊借月当灯，去岳麓山顶，晒晒月亮，吹吹林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