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金贤

　　白雾不是白茫茫的雾，白雾是一个村，位于西南群山里的云南会泽。它隐于乌蒙腹地，像一颗穿越历史沧桑的明珠。

　　汉置堂琅县，白雾村为其辖地。此后朝代更迭，尽管村名几度变换，白雾却始终跟着时代的步伐前进，至明朝，形成了集镇规模。三圣宫、寿福寺、民居院落是时光留给白雾的遗产。中国历史文化名村、中国传统村落、万里京运第一站是白雾呈现给世界的光环。

　　白雾村后的山腰，一条蜿蜒的公路向远方伸展，恍若一把刀，把山肚子割开一个巨大的伤口。如果说旧时的白雾，沉醉在马帮的铃声中，是缓慢的，那么这个伤口，则让现在的白雾快了起来，它与外界的联系更加便捷。

　　我们站在公路上抬头看山顶，大多人看到了侧卧的猩猩。也有人说，那是躺着的睡美人，在安抚肚子里的小生命。

　　山是黛绿色，山上草木葱茏，似大地的汗毛恣意生长。石块堆砌的猩猩头部却是永恒的墨黑色，任微雨泽润、和风吹拂或时光磨蚀，不能改变其分毫，仿佛是上帝创造这片土地时留下的胎记，或是点化人间的隐秘昭示。猩猩头部轮廓分明、线条清晰、错落有致，让人很难相信这是自然造物的奇迹。坚硬的石块阻挡了草木尘沙侵蚀智慧之灵，也吮吸着太阳之火、星月之光，渐渐长成沉默而温情的守护。沿着猩猩脸部往下，墨黑色越来越淡，到了脖子的部位，一些稀疏的草树从石缝里拼命拱出来，逐渐变得细密，蔓延成一袭巨大的轻纱般的绿衣，在辽远的风中荡漾。

　　聚天地灵气，经风雨一刀刀刻划而成的猩猩之像，不过是万壑群山里极易被忽略的一个影子，但对于白雾村，这个影子是靠山，是遮风挡尘的护卫。奔涌的群山在此打了个盹，于是生出许多起伏的山丘。山丘并肩相连，以坝子为心，形成合抱的姿势。坝子里的良田，抚慰农人粗糙的肌肤，也喂饱他们干瘪的肚子，于是山脚下生出许多白墙青瓦的房子，形成大小不一的村落。

　　落水、乐里、则补、白雾……这些诗意的让人惊羡的名字，似一个个精灵，落入凡间开枝散叶。猩猩与白雾村后的山融为一体，神态悠然地躺着，仰观皓月星辰，体察人间烟火。它如此慵懒，从不正眼看纷扰的人间。它又如此智慧，以神的姿态洞察一切。那绿了又枯、枯了又绿的草木，是它在四季里酝酿的智慧之光。

　　沿着大山的筋脉，我们一直向下，回到田边的白雾村。低一些，就可以触摸到流水奔腾的脉动，再低一些，就可以闻到泥土深处的芬芳。如果把耳朵贴近大地，就可以听到历史深处的回声。在平静的街道上放飞自由的脚步，小桥流水的影子融化了满身疲惫。抬头，蓝天白云嵌在房屋的缝隙里。低头，影子藏在街道的密缝中。世俗的烟火在这里升起，空气中飘着柴米油盐的香味。

　　走在狭窄细长的白雾街上，穿街的流水像时光一样缓缓流淌。石板铺砌的街道，黑色的来自明清时期。如果你是有心人，偶尔还能看到石头里藏着或深或浅的马蹄印。泥土色的石板是现代人的杰作，里面藏着缝缝补补的岁月。

　　白雾村口，建起一座牌坊，人们把白雾的故事刻在两块黑色的长方形牌匾上：名村自古兴铸青铜融合八方四山并峙堪为鼎，京运从之始出白雾纵横万里三水分流遍织春。身临其境地感受这时光，在白雾村民代代相传的记忆里想象万里京运喧闹一时的车辚马萧。小小的白雾村，因为铜牵引着万里之外的目光。铜流向京城，人流向白雾。异乡人带来喧嚣，也带来酒家、烟馆、会馆，带来把他乡变成故乡的依托之物。黄昏时，马帮的铃声消融了夕阳，村庄在星星点点的煦暖中进入温柔乡。天亮后，马帮披着晨霞，告别白雾消失在茫茫群山里。

　　这著名的南铜北运，成全了异乡人，也成就了白雾村。白雾村民经过历史的淬炼，日子过得悠闲富足。村口茂密的树荫下，妇女们坐在石凳上纳鞋底，唠着家长里短。三圣宫的门口，老人们“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叙说着陈年往事。时光就这样慢了下来。

　　多年后，人们打磨光阴送走了八方的商贾，迎来田园耕耘的白雾。水一样的时光，流淌着白雾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有雾的清晨，许多白色的绸带悬挂在山腰。从高处往下看，阳光穿透薄雾，把树梢和屋顶的瓦片镶上一层薄薄的金纱。朦胧光影里的白雾村，越发可爱动人。

　　（朱金贤，1987年出生，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散文、小说发表于《文学报》《边疆文学》等杂志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