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地方有了流水，就像有灵气的人，活泛神气。田野里孕育着精彩，四季里荡漾着繁华，人称它是“水花天地”。

一条渭河水，把岐山分成南北两地。北塬上的地，背靠北山畔，土地平坦，砂石地的小麦长得极好，这里的面食花样繁多，锅盔面皮臊子面，个个是岐地美食的招牌。得周公庇佑，此地人极重礼仪，人们讲究吃喝，更在意吃喝中绵延的周礼文化。相比之下，几十年前的渭河南岸，人就活得艰难，日子过得甚是粗糙，吃饭图个饱，穿衣图个暖，白米干饭配几根辣子豆豉拌米凉粉，也是一顿好饭。水花天地，得了水乡的地理优势，田要忙着收了小麦种水稻，人要忙着种麦收麦，育秧插秧割水稻，这是两个地域的劳作，集中在渭河南岸，既是一种得天独厚的馈赠，也是一种夙兴夜寐的考验。如今，猕猴桃种的水田少了，田里的活稍稍轻松，空闲时间也多了，可人从思想上还是安土重迁，少有人出门打工，大家还在土里刨营生。水花天地，保留着勤苦的作风，顺便把米凉粉之类的小吃食也延续下来。

赶在农历二月二，我去渭河南岸的安乐镇。这时节，是当地人的“苗圃会”，预示田里的劳作即将开始。春寒料峭，塬上人从正月二十三“倒懒婆娘”的仪式里才清醒，安乐镇的集会上已人头攒动。有人要带我寻正宗的米凉粉，去年许的愿，我念念不忘。一味吃食能伴人几十年的成长，它本身已经像半个亲人，自带温度。

一味美食从源头探寻，总有意想不到的情结，滋味也就复杂了。

带我寻米凉粉的人，是个文化人，用他的话说：“我就是你们塬上人调侃的‘河南船家娃’。十八九岁时，我听到这话，义愤填膺，恨不得挽起袖子和塬上人干一架。四十多岁的我，渐渐活明白，这称呼中的鄙夷是有原因的。大米好吃鳖活难做。水田里阴冷潮湿，我们插秧一身泥，割稻子汗流浃背。前面割小麦后面就要蓄水，准备插秧，麦茬子如利刃，分明是在刀尖上行走。一年有三百天，我们在泥地里干活，农忙时节，家家人忙得披头散发，哪顾得上搞家里卫生？我们不像你们塬上人，吃个臊子面讲究得一泼汤，二祭灶，三分长幼尊卑。”

我说：“那时人的日子都苦，逢年过节才吃一顿臊子面，不讲究仪式对不起老先人。”

他说：“我们也有先人，可活把人累得断气，端着饭碗靠墙吃两口就睡着了。为给稻田里放水，村里人争得六亲不认，差点出人命。一天天日子过得像打仗，哪里能穿个齐整衣服，吃个花样饭食？白米干饭、米凉粉，能吃饱肚子就是好饭食。”

听到米凉粉，我两眼放光，管他忆苦思甜，我对美食总是心怀向往。

一盘凉拌米凉粉端上桌，是一盘酸辣香的花花绿绿。撒着香菜末蒜泥葱花，粉扑扑的米凉粉条儿浸润在油泼辣子的醋汁里。吃了几根米凉粉，我感觉上当。在成都的小巷子，我吃过一次米豆腐，和它滋味无二。我问：“这米凉粉可还能煎能炒？”吃饭的众人笑了。“当然”有人说：“米凉粉还能烧牛肉。”我有点失落。一款经典的美食，总得有鲜明的个性，这米凉粉却像憨厚的汉子。软软糯糯的一块米凉粉在筷子头上晃晃悠悠，咬一口滑滑的，钝钝的，细嚼有点点米香，真似个没脾气的老实人。一盘凉拌的米凉粉，像是宋押司配了个阎婆惜，胜在凉拌汁水精彩，勉强算吃得有趣。 提示：如果您觉得本文不错，请点击分享给您的好友！谢谢
本文标题：米凉粉保留着勤苦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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