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不过这座桥
昨天晚上，同事陈君略显拘谨地对我说，可能又需要我帮忙了。我手头正好没什么事，便向他打趣“是打印你女儿的资料吧?”一边开启身旁的打印机。 陈君听了我的调侃倒是彻底放开了“XX的，天天这样搞来搞去的烦死了,我迟早被整疯。”
这次打印的是几张因手机拍摄而略显模糊的小学试题，虽然打出来纸张底色泛黑，但陈君仍然向我连声道谢，算上来，这2月他已经为打印女儿的“学习资料”找到我不下4次了。“现在小学事情就这样多了?”我知道陈君女儿才上小学二年级，忍不住问，“现在小孩都这样，”陈君摇着头，向我发感慨“等你以后有了小孩就懂了。”未等我回答，陈君自顾自地向我讲述：女儿上次考试没考好，这次趁着学校运动会，老师让把试卷打出来再做一次。外面打印这种A4纸5毛一张，平时也不太好总麻烦我，其实他经常帮女儿打印资料、试卷。陈君最后还告诉我，虽然他不太懂电脑，也准备在家里购置打印机了，总这样下去不是个事...
我默默注视陈君离开的背影，心里想着不久前与另一位同事的谈话，那位同事的儿子也在上小学，虽然在老家(西部的小县城)，每天也不得轻松。早上7点去学校，晚上18点放学去“辅导教师”家做习题.到20点由家长接走。周末还要上美术课、音乐班。同事向我讲到培训班这段，不无气愤地对我说“我告诉我老婆这样不行，把小孩累死了，我说了不要这样搞。”我赞同他的话，心里却暗暗想：恐怕做不到吧。
最近的这些经历，加上昨天(11月2日)微博上火爆的因学生家长退出家长群，引发的对部分教师将批改作业、辅导教育等工作转嫁到家长身上这一行为的广泛讨论，引起了我的深思。我既同情白天工作，晚上兼职教学的家长们，也不觉得老师们一定是“坏人”，更为小小年纪就得学习直到睡前的孩子们感到痛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孩子们当然是无辜的，他们尚在懵懂的年纪，却成了高速运转的陀螺，在家长和教师的联合鞭策下晕头转向地缓慢转向“终点”，——甚至很多时候只是在原地转个不停。那老师就是恶人了吗?也不能这样讲，在当前的社会条件下，即便是从事教师这样曾经高尚的职业，很多时候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据网上许多教师诉苦：填表格、做报告、参加团建等与教师本职工作相关不大的事物占用了太多时间。上课外的时间大多去做这些了，因此很多人便向家长分担子。至于家长，虽已为人父母，何尝又不是每日被鞭子抽得团团转的陀螺呢?不过抽他们的鞭子不是教鞭，而是一条名为恐惧的鞭子。
自我很小的时候，便从学校老师口里、电视上宣传益脑产品的广告词中、书店的横幅上，知道了同样的一句话——别让你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那时的我不能完全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长期经着学校、家庭、各种媒体的各种熏陶。受着师长们甚至是我的同龄们对着我各种行为的反馈。我渐渐明了这个人人知晓却又闭口不谈的秘密：起跑线就是从我们出生开始算起的时间线，而每天与我坐在同一间教室，这些与我分享昨天电视里动画片情节、把才从小卖部买到1毛5毛的零食分给我、黄昏的放学路上与我追逐打闹的朋友们，这些脸上带着稚气、同我一样渴望着尽快长大的孩子们，其是我潜在的对手与敌人?一旦我们长大，不是我踏着他们的头顶、就是他们以我为垫脚石，成为所谓的成功人士或者人上人?《黄冈密卷》扉页上记载的两个朋友在森林里遇到老虎的故事，表达的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如果你学习成绩好，经由十多年的苦读、打败众多对手最终考入名校，你便成功了，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是什么价值呢?当然是能为资本创造更多利润的价值。资本的掌控者——老板会对你青睐有加。学习不好，不仅要忍受老师以致同学的白眼，家长的叹息、眼泪甚至棍棒。更为“致命”的是没有价值，权势者不会认为你是优秀的劳动力，在商品买卖中，别人是优质品，而你是残次品。
这是多么可怕的前景!有的家长曾经挤着熙攘的人群跨过那座独木桥，得到了尚可的薪俸与地位，没有成为流汗劳作时还会被人指着教育孩子“不要成为”的下等人。可那只童年起一直纠缠的老虎还在紧随，它饮了你曾经称为朋友的人的血并未满足，它舔着嘴唇，摄人的目光永远扎在脊背，警告着你和你的家庭，——永远别想停息，永远没有安宁，快跑吧!或许能些许延缓你的最后时刻。但你不要妄想能够逃脱。
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看，事物的发展总体呈螺旋上升趋势，但其中的每一个历史阶段可能要长达数百以至上千年，劳动人民被老虎追逐的时间已经不止千年了。从1400多年前的“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到范进带着狂喜的惊叹“噫!好了!我中了!”多少有智者看出吃人的奥秘却无能无力，多少浅薄者天真地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可一无所得;多少勇士为此留尽鲜血，又有多少野心家靠前者的血染红了自己的花翎。终于在103年前，十月革命一声炮响，全新的世界到来了，一个不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苦痛基础上，不许人吃人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自己占有劳动果实。工人和农民第一次以主人而不是以老爷们皮鞭下牲口的姿态挺起了腰板。那时候，孩子们真心实意地希望长大后能成为工农，因为工农是光荣的劳动者，是自己和命运的主人。而现在的老人谈起这个曾经的红色世界，遥远的像是多年前午后小憩的梦境。
今年发生的许多事情，使我清楚地看到，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上的等级制度不仅是复活了，而且已经在这片土壤深深扎下了根。许多人对剥削他人劳动为自己牟私利的资本家——当然，现在他们叫企业家——羡慕极了，将其与古代的高官、老爷等同，视其为偶像。媒体大肆宣扬的，人们津津乐道的：是澳门赌王何氏亿万家产在几房子女间分配的豪门风云;是暹罗国王曾经废黜的贵妃通过曾经侍女的斡旋，重回王室后宫的现代宫斗剧;是半岛垄断集团财阀去世，“长公主”与其他亲戚间争夺继承权的故事。
要知道，赌王所倚仗的使他能肆意践踏女性尊严，合法地娶几房姨太太，生下数目惊人的子女绞尽心思想夺得的家产，——何家的私产，是在无数人倾家荡产、兄弟妻子离散的血肉磨坊上建立起来的。那位头戴王冠，让人民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封建主，所以能在今天册封这个王妃、明天爆发疫情时出国度假，靠的是以皮鞭抽弯了农民的脊梁、用他们的血染红自己华贵的衣裳。而掌握国家经济命脉，视法律为无物的财阀家族，他们惊人权势的背后的多少劳动者被扼断的悲鸣。
如果大家崇拜的、惊叹的就是这些奴隶主、封建主、有产者封王拜相、发家致富的故事，无怪人人对剥削习以为常，人人自己践行着并驱赶逼迫子女走向着人吃人，小人物向老爷们磕头下拜的等级之桥去了。而跟着人群后面亦步亦趋、择人而噬的老虎，身躯也随着饱食而日益庞大。
曾经被考试迷以及想让子女做人上人想的快要发狂的家长捧为《圣经》的黄冈密卷上的故事其实是这样的：两个人在森林里遇到了一只老虎。A赶紧从背后取下一双更轻便的运动鞋换上。B急死了，骂道：“你干嘛呢，再换鞋也跑不过老虎啊!”A说：“我只要跑得比你快就好了。”确实是好故事。
同志们，资本这头以人为食的老虎，不把所有劳动者的血肉榨取干净，是不会罢休的。而我们要做的，不是互相倾轧，白白成为“老爷们”晋升之路上的一块块枯骨。我们的价值也绝不是能够被资本家榨取多少财富，而在于能为创立没有剥削、人人平等的新世界贡献多大的力量。让资本家编造的恐怖故事吓鬼去吧!亿万劳动者都是我们的同盟军，当想做老爷的食利者再次狐假虎威，试图逼迫劳动者走向那条不归之路时。我们将把千百年积蓄的愤怒，汇聚成迫人的巨浪“绝不!”
这次我不走那条路，今天我不过这座桥。
石亦谦
2020年11月3日
(责任编辑：副主编)相关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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